那座山 那片林 那群人——白水县新卓国有林场66年奋斗史
2024-08-16 10:15:01来源:渭南新闻网编辑:吴明玲责编:高岗

  编者按:

  从混沌洪荒到第一片绿叶出现,地球经历了40.6亿年,由飞沙走石的荒岭变为郁郁葱葱的青山,白水县新卓国有林场走过了66年,前者的物种演化,依靠的是地球的自然选择和无尽的等待,后者的环境蜕变,凭借的是几代林场人的接续奋斗以及对绿水青山的执着信念。新卓国有林场的故事,为正确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,加快推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提供了一个鲜活样本。

那座山 那片林 那群人——白水县新卓国有林场66年奋斗史

8月8日,记者用无人机航拍的新卓国有林场。 记者 李沛华 摄

  “林场是个大奇迹,人工造林数第一。白水它有一叶肺,方山林海把力给。我要致敬林场人,六十载守护大山林。守好白水大生态,绿水青山惠后代。”不少白水人都听过这首快板,词中夸赞的林场,正是位于白水县城西北30公里、面积12.74万亩的新卓国有林场。这片林海是关中渭河平原与陕北黄土高原之间坚实的生态屏障。

  8月8日,记者来到林场,站在方山上的观景平台眺望,山脊上绿阴摇曳,峡谷中氤氲升腾,树林里群鸟嬉戏,跟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几无二致,很难想象,66年前,这里还是另一副模样。“森林覆盖率不足5%,裸露的地面上尽是砂砾石块,牛羊甚至找不到足够的青草……”新卓国有林场场长石永军介绍说,早先由于缺乏生态屏障,黄土高原的沙尘暴肆意南侵,北方的扬尘混合着本地的浮土,硬是将方山脚下的膏腴良田吹成了不毛之地,一旦下大雨,从山上滚滚而下的泥石流更是严重威胁人们的生产生活。种地入不敷出,村民只能上山寻找为数不多的草药维持生计。

  没有人愿意忍受环境恶劣之苦,更没有人甘愿贫穷,穷则思变。1958年3月,在全民义务植树运动中,新卓国有林场应运而生,一场史诗般的植树造林拉力赛正式揭开序幕。

那座山 那片林 那群人——白水县新卓国有林场66年奋斗史

8月8日,记者航拍的新卓国有林场场部。记者 李沛华 摄

  唤醒方山

  新卓国有林场主辖区东西长约31公里,南北宽约16公里,为使这片广袤的土地重获生机,林场职工走进方山深处,挖坑、整地、除草、种树……“那个时候,住的是废窑洞,点的是煤油灯,喝的是山泉水,遇到下雪封山,几个月出不去!”回忆起当年的情景,83岁的第一代林场职工高西录仍然感触颇多。然而,3年的苦与泪并没有唤醒方山,“1962年立春,雪还没消,我跑上山一看,大片树都冻死了。”高西录回忆说,1830亩椿树和榆树的幼苗相继枯萎,成活率不到10%,大家对植树的前景产生了怀疑。时任场长王仲录认为,方山这具久病之躯,必须找准病因,才能药到病除,而看病的“大夫”,就是掌握林业知识的技术人才。

  1962年秋,方山迎来第一个林学专业毕业的大学生——20岁的浙江人吴守约。林场老职工谢忠启评价吴守约在林场的工作,用了朴实的五个字——“他把苦吃了。”刚来到林场,吴守约作为技术员,直接住进了刘家坪工区,跟其他7名职工在山里一待就是13年。在别人看来,一个南方人在北方的荒山中生活,不仅要承受环境和气候的不适,同时要克服心理的落差,担心他无法坚持下去,但吴守约用实际行动消除了大家的顾虑。他跑遍林场的沟沟坎坎,在查阅文献资料的基础上,结合自己的专业知识,提出了适地适树的造林方法。1964年春,吴守约在工区向阳坡试种20亩刺槐。这种植物耐旱,根系浅而发达,足以固沙保土。经过一个多月的实验,大部分树苗长出新叶。

  树活了,人们的信心也回来了。为了提高林木成活率和多样性,他又培育了油松树苗,几个月后,移栽进鱼鳞坑(有一定蓄水容量、交错排列、类似鱼鳞的半圆形或月牙形土坑)的油松也成活了,刺槐和油松,一株挨着一株,一棵接着一棵,贫瘠近百年的方山冒出点点绿意,大地逐渐苏醒。

  育林过程中,吴守约在本地娶妻生子,由技术员一步步成长为副场长,经过多年实践,不仅写出了《荒山造林的几点经验》《油松植苗造林经验》等论文,还发明了“塑料大棚容器育苗”“刺槐抚育间伐”等林业技术,获得省、市级科技成果奖。“吴场长做事公道,原则性强,大家说他‘不活套’,但是都服他。”谢忠启感叹说,吴守约把林场看得比命还重,任何有关植树护林的事都要亲自上手,几十年如一日,每天巡林走山路三四十里,拿着百米长的软尺,挨个丈量鱼鳞坑的尺寸,不合格就重新挖。为了防虫治虫,手持捕虫网爬高上低,将捕捉到的昆虫制成662个标本,逐步摸清了病虫害发展规律。

  “他对林场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。1985年我们在高河工区干活,天擦黑的时候,远处山头冒烟,可能着火了。有句话叫‘望山跑死马’,是说山里的距离看似近,其实很远,大家都慌了,害怕赶去不及时,火情失控。”当时谢忠启进入林场工作不久,他对诸多细节仍然记忆犹新,他说吴守约大喊一声,让众人跟着他走,跨过3个山沟,七弯八拐之后,天已经黑了,他们花了3个小时到达“起火点”。原来是有人用明火做饭,虚惊一场。“只有吴场长能带着大家这么快赶到,因为那些小路都是他几十年里踏出来的,这个人对林场是真的热爱。”

  实际上,对林场怀有深厚感情的不止吴守约,在数十年的植树活动中,白水县7个镇村的7000多名群众主动参与进来,他们的青春也跟山林融为一体。

那座山 那片林 那群人——白水县新卓国有林场66年奋斗史

8月8日,林场老职工谢忠启(右一)回到当年植树的山上。记者 李沛华 摄

  林中乐章

  林场里有一条叫北洼河的小溪,77岁的闫志豪为它写过一首诗,“发表在文学刊物上了,用来纪念我在方山植树造林的经历。”

  1965年春,闫志豪接到生产队任务,与另外两名青年到北洼河旁的山上挖鱼鳞坑。“住在一个土窑洞,门是用石块垒起来的,里面很黑,照明靠每月发的二斤煤油,每天半斤口粮,跟我一起来的两个小伙子受不了孤寂和清苦,很快就走了。”从此之后,闫志豪过了半年独居生活。山坡上长满了小灌木和酸枣刺,因为干旱,它们的根深深扎进地里互相纠缠,十分难打理,经常镢头刚入地就被根系网住,要费很大劲才能拔出来。“一个一米见方的坑窝,要挖出好几个土坨,只有把土坨刨到坑沿打碎弄细,把坑做成簸箕形状才算合格。”闫志豪仔细按照株距行距要求,依山势走向,一溜溜、一排排地挖。“天亮出门,天黑回屋,饿了吃蒲公英、苦苣和苞谷面饼,渴了喝小溪里的水。”闫志豪说,他并不在意生活条件的艰苦,深知植树造林是好事,只是孤独太过难熬,“没人说话,我害怕变成哑巴,就跟石头对话,朝着远处喊叫。”后来遇到一个上山采药的青年,托对方带来一本小说,情况才有所好转。“那是本苏联小说,人物名字到现在还记得,叫阿莲娜和杜布切克,译者是杨立平。”半年时间里,他将小说反复看了几十遍,直到林场派人来验收工作,“技术员很满意,高兴地说,你把鱼鳞坑修成绕山梯田了,全部合格。”

  多年后重回北洼河边上那座小山,看到万顷林涛,闫志豪十分感慨,“2006年,林场成了省级方山森林公园,现在有山有水,有鸟有兽,一派勃勃生机。”

那座山 那片林 那群人——白水县新卓国有林场66年奋斗史

2023年8月,工作人员对林场进行植物物种调查。(新卓国有林场提供资料图片)

  与闫志豪的经历类似,81岁的刘高友也曾为种树在山上住过很长时间。“1968年清明刚过,山里的气温还没升起来,我们10个人到了庙洼沟,准备搞植树造林大会战。”刘高友回忆说,原定的住宿地点是两孔土窑洞,只不过一孔已经坍塌,另一孔也质量不佳。“窑洞黑得跟锅底一样,炕和床都没有,我们只能捡点枯草和树枝搭个简易床,当时看到这情形有人直接就下山了,连我在内,留下来5个人。”

  5个人的任务并不轻松,他们要从场部背回刺槐树苗,然后将树苗种进之前工友们挖好的鱼鳞坑里。“有些鱼鳞坑土层薄,沙石多,一镢挖下去震得两手发麻,遇到这种情况,就得慢慢挖,把树苗栽进去还得用脚踩实,提高成活率。”刘高友说,山上的生活除了劳累和寂寞,偶尔也有危险。

  有一次,4个队友下山回家取干粮,他一个人留在工区,傍晚点火做饭时听到异响,抬眼望去,窑院东边小路上赫然蹲着一只狼,泛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。“直接惊出一身冷汗,头发瞬间竖了起来。说不害怕是假的,周围也没人能救命,只能自个儿想办法。”他想起老人说过狼怕火,就向灶膛里添了几根干柴烧旺炉火,同时取来靠在院墙上的几把扫帚,用绳子捆在一起后点燃。他举起猛烈燃烧的扫帚左右抡动,径直向狼冲去。“扫帚很干,烧起来噼里啪啦地响,狼怕了,扭头就跑,我追出去四五十米,看着它跑远,赶紧回窑洞。”刘高友说自己不敢放松,借着火光,在窑院旁的土崖上挖了一堆枣刺,分别挡在东西两侧的小路上,以防恶狼再次来袭,经过提心吊胆的一夜,天亮时才敢入睡。“现在林场不知道还有没有狼,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鹳和华北豹确实都回来了,说明环境真的在变好。”

  林场周围还有很多像闫志豪和刘高友一样的村民,他们为林场流过汗,流过泪,甚至流过血,但那段青春记忆始终只是一段插曲,而对第二代、第三代林场人来说,林场就是人生的主要篇章。

那座山 那片林 那群人——白水县新卓国有林场66年奋斗史

陕西省方山森林公园入口处的标识牌。记者 李沛华 摄

  薪尽火传

  张娟萍是第二代林场人,2023年退休后又被返聘回单位,“对这里有感情,一叫就回来了。”她说小时候并不理解这种感情,父母都是林场职工,总是不在家里,家里4个小孩,生在工区,长在工区,弟妹几乎都是由她带大。“小妹8个月大的时候,就完全靠我照顾,我当时也才8岁。后来我要上学,没人照顾弟妹,父母担心狼把娃叼走了,就把他们放在空的水缸里,阖上缸盖,留一个呼吸的缝子,弟弟妹妹可以说是在缸里长大的。”上初中时,她每天放学都要赶回家给弟弟妹妹做饭,经常要蒸馍,和面、发面、揉面、上锅、晾馍……这一整套程序下来,14岁小姑娘的胳膊已经举不起来了。偶尔父母早一点巡山回来,她总是高兴地欢呼:“不用蒸馍咧!不用蒸馍咧!”

  张娟萍说,小时候埋怨过父母,认为他们对树林的爱多过孩子,但自己加入林场后,慢慢地释然了。“我父亲张孝录81岁了,60年前从林业学校毕业进林场当技术员,在山里转悠了大半辈子。现在他患了脑萎缩,很多事情记不得,但是一提起林场的事情,一草一木都能说清楚。”退休后,她理解了父亲,因为自己对林场也放不下,忘不了。“12.74万亩林地,现在全场森林覆盖率达到66%以上,比建场初期高了十几倍,林场每年释氧量5万余吨,生态经济价值也达到13.08亿元,是建场时投入资金的344倍,周围村民都跟着富裕起来。这是一份有意义的工作,是我参与过的大事业。”

  33岁的任亚楠住在林场旁的新卓村,他赞同张娟萍的说法,靠着林场这个“绿色宝库”,越来越多的群众吃上了“生态饭”,每年仅采摘林中连翘就能创造近1000万元的产值。3年前,任亚楠回村做起了连翘、蜂蜜收购生意。“林场把10万亩槐花蜜源作为一种公益产品,免费授权给我们村发展村集体经济。我去年收了3吨蜂蜜、5万斤连翘,卖给山西和四川的客商,赚了13万元。”

  朱建刚也是第二代林场人,他对父亲最后的印象,是那个倒在办公桌前、拿着铅笔的背影。“我父亲朱彦真是林场的技术人员,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林区进行森林测绘,同时发掘、培育新树种,手绘了全场森林资源平面图和地形图,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资料。”26年前,退休不退岗的朱彦真仍然为林场规划操心费力,终因劳累过度,不幸突发疾病,倒在了还未画完的图纸上。朱建刚接过了父亲的职责,在智能设备和新技术的加持下,完成了前人的心愿。“我们现在有了林场的边界矢量图,精度可以达到米级,全面提高了林业调查的精准度。除此之外,我们还建立了森林防火视频监控系统、巡查无人机和护林员三位一体的现代化森林资源管理监测预警系统,可实时观测林区情况,实现快速高效指挥调度。”他说父亲如果知道林场现状,一定很欣慰。

  不少人为林场的未来焦虑,担心第二代林场人退休后无人接班,毕竟植树造林、守林护林是个清苦的工作,每当这个时候,林场青年职工赵子龙就会现身说法,“我跟白博月副场长都是‘90后’,我是退伍军人,又是共产党员,作为第三代林场人,只要来到这里,就要像这片森林一样向下扎根,向上生长,心甘情愿为这片绿色奉献。”

  夕阳下,白博月、赵子龙和其他林场职工穿戴好装备,排队跨出场部大门,准备上山进行夜间防火巡查,十几分钟后,他们将离开大路,沿着吴守约踏出的小径,走进森林深处……(渭南日报记者 隋晓会 倪伟 杨宇龙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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